張穎

一個春光明媚的上午，我拉了滿滿一車家具去姐姐家，有衣柜、桌子、椅子、條幾等，是送給姐姐的，只為履行我小時候的諾言。

那時我家院里有兩棵棗樹，一棵大的，一棵小的。大的合抱粗，稠密的枝條向四周蔓延，綠葉遮天蔽日，豐收季，紅彤彤的棗子掛滿枝條。

棗子剛成熟時，我就迫不及待地想摘了吃，而那些最早成熟的果實往往生長在樹的頂端。為了讓我吃上鮮棗，姐姐會不顧危險爬到樹的高處采摘。姐姐將那些閃耀著誘人光澤的像紅寶石一樣的棗子捧給我，我塞進嘴里，一種甜爽的滋味瞬間在舌尖綻放。

這棵樹也是鳥兒的樂園。我每天放學回家都會爬到樹上，有時候竟忘了吃飯，母親就會在廚房里大喊：“快下來吧，天天爬到樹上，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我是上去看鳥窩的。我家這棵棗樹又高又大，一些鳥就長期住在樹上，生兒育女。

那時，鄉(xiāng)下女孩子結婚都比較早。一年后，經人介紹，姐姐與附近大隊的一個部隊轉業(yè)青年定了媒。隨著婚期的臨近，我們家要準備嫁妝了。那時，農村家庭還比較貧困，供養(yǎng)孩子上學都捉襟見肘，哪有余錢買陪嫁的東西？但農村的規(guī)矩，如果女方不準備嫁妝，別人是會說閑話的，所以一般人家多少都會準備幾件東西。姐姐為了減輕家庭負擔自愿輟學，平時在家照顧我們，在生產隊干活掙工分。她為家做的貢獻，父母都看在眼里，說等她出嫁時一定要陪送幾件家具。我家有十幾棵樹，但能做家具的少之又少，要么樹干細，要么彎曲不能成料。而院子里那棵大棗樹正適合做衣柜。

四月初，喜鵲已產了卵，接著，斑鳩、麻雀也下了蛋。我每天放學后都會爬到大棗樹上觀察它們，看小鳥是否出殼，有時會捉一些蟲子放在窩邊，看大鳥將一條條蟲子喂食幼鳥。一開始鳥兒有些驚恐，不停地喳喳叫，在我頭上飛來飛去，有幾次還啄我的頭，我忍著痛一動不動蹲在樹杈上。時間一長，看我沒有惡意，它們就放松了警惕，不再對我嘰嘰喳喳。

姐姐的婚期越來越近，家里決定把大棗樹伐了。有一天，我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回來，看到村里兩個木工正用鐵锨在棗樹根附近掘土。我忍不住哭了，扔下書包，躺在樹根上，阻止他們伐樹。

吵鬧聲驚動了四鄰，好多人過來看熱鬧，說這孩子怎么這樣不懂事，你姐姐為了這個家付出了那么多，你連棵樹都不舍得！鳥多得是，鳥窩毀了，明年這些鳥還可以在其他樹上筑巢！

母親非常生氣，晚上沒有做飯。我出了院子向河邊走，沿著河岸來到村西頭一個爺爺家。他年輕時養(yǎng)過鳥，知道鳥的習性。我問他把鳥窩挪到其他樹上行不行，爺爺把我拉到懷里，說：“傻孩子，你挪它的窩等于把它的房子拆了，鳥就會棄巢而去，小鳥就會餓死。”爺爺看著我，又說：“要不我跟你父母說說，看能不能不伐那棵樹了？”我想起姐姐，心里很難受，跟爺爺說不用了。

那晚，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睡，一閉眼腦海中就浮現(xiàn)那些失去家園苦苦掙扎的雛鳥，仿佛聽到它們凄厲的叫聲，眼淚止不住流下來。這時，姐姐一雙大手放在了我的額頭上，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沒有吭聲，轉身把淚水拭去。姐姐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別難過了，我不要嫁妝了！”我猛地跳起來，抓住她的手問：“那個人會同意嗎？咱爹娘會愿意嗎？村里人會怎么看咱家？”姐姐說：“你不用擔心，我會做爹娘的工作，至于那個人，他會理解的。村里人怎么議論，我們就不管了！”

樹保住了，鳥窩保住了，可姐姐卻沒有了嫁妝，她又一次做出了犧牲。我當時脫口而出，等我以后掙錢了，一定給她做一套好嫁妝。

我把家具送到后，姐姐說，她收下的不僅是遲來的嫁妝，更是一個男子漢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