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6月27日
張世琪
作為在中國文壇上有著重大影響的中原作家群體——河南作家，他們始終對歷史題材情有獨鐘，并且取得了非凡成就。自2016年7月起，作家出版社陸續推出周口作家柳岸的“春秋名姝”系列小說。所謂“春秋名姝”，即《公子桃花》《夏姬傳》《文姜傳》和《西施傳》四部長篇歷史題材小說的統稱。眾所周知，春秋時期，周王室衰微，其政治、經濟、軍事實力遭到嚴重削弱，進而各諸侯國紛爭不斷，戰亂四起，整個社會動蕩不安，變幻莫測。在這樣的社會里，以公子桃花、夏姬、文姜和西施四大名姝為代表的女性，因為容顏貌美、性情善良，而不得不成為各國統治者籌謀政治的棋子。從個體的視角看，她們幾乎都經歷過常人難以想象的坎坷的情感歷史，但是從諸侯國的視角看，她們卻常常能以聰慧的氣質，為其諸侯國政權的穩定作出積極貢獻。“姝”，源于《詩經》中的“靜女其姝”。“名姝”，就是著名的美女，“春秋名姝”就是春秋時期的著名美女。“春秋名姝”系列小說，就是春秋時期四大美女公子桃花、夏姬、文姜和西施的個體傳奇歷史，同時也是一部春秋爭霸史。
一、作為個體的歷史敘述
歷史傳記小說大多以男性為主，多為帝王、諸侯、名臣等，如《康熙大帝》和《曾國藩》。“春秋名姝”系列小說則將敘述重心放在了幾位女性身上，從而起到了不一樣的敘述效果。
“春秋名姝”系列小說分別書寫公子桃花、夏姬、文姜和西施四位女性的傳奇一生，如果僅從題目上看，毋寧說小說寫的就是四位女性的傳奇史。仔細考察這幾位女性，我們不難發現她們都有著絕美的容顏，這也就注定了她們生命歷程的不平凡性。從公子桃花到夏姬再到文姜，三位女子因美貌輾轉于多位男性之間。公子桃花最先是息侯的夫人，后因楚文王掛念，又成了楚文王后。夏姬更是如此，她曾有三任丈夫，并侍一君二臣。文姜的感情有些尷尬，她在成為魯桓公夫人后，又與其兄長齊襄公私通。如果不是容顏驚人，她們的人生可能不會如此跌宕起伏。再看西施，她本身就是越王勾踐“美人計”中的關鍵人物。如果西施的外貌不夠出眾，她怎么能擔當起如此重要的任務？在絕美的容顏之外，她們還有特殊的身份。在這四位名姝里，有三位是諸侯國國君的女兒（公子桃花、夏姬、文姜），有三位是國君夫人(公子桃花、文姜、西施)，還有三位是國君之母（公子桃花、夏姬、文姜）。而最為關鍵的，她們無一例外與當時的政治局勢發生了關聯。文姜出生于齊國，她不僅經歷了春秋三小霸的爭斗過程，還深深地陷入各諸侯國的紛爭之中。公子桃花出生于陳國，卻輾轉于陳、息、楚三國，不僅見證了息國的滅亡，而且見證了楚國由盛到衰，以及晉國稱霸的歷史。夏姬出生于鄭國，此時的社會環境更為復雜，她的一生經歷了鄭亂、陳滅、吳興、楚衰，以及晉霸等政治事件。西施出生于越國，是越王勾踐和吳王夫差爭霸事件的直接參與者。
當然，在四位“春秋名姝”之外，作者也涉及春秋各諸侯國的君主和臣子。譬如，在《公子桃花》中，出現的諸侯國有十一個，諸侯國國君多達二十七位。由此也帶來了關于諸侯國之間的斗爭史，如《公子桃花》里的重耳流亡、城濮之戰，《夏姬傳》里的楚莊王滅陳、稱霸中原，《西施傳》里近四十章節的吳越爭霸，等等。甚至各國的臣子如越國的范蠡、陳國的孔寧和儀行父，作者也給予了較多的筆墨。但總體而言，他們的出場在更多的意義上還是居于襯托的作用。
作者從女性個體而不是君臣的視角重寫歷史，就表明了她對于歷史的嶄新理解。考慮到四位女性分別出生在春秋時代前中后時期，又因為她們與當時的君主、大臣都有交集，而生活在春秋政治的漩渦之中，所以，從這個角度看，“四位傳奇女，一部春秋史”，并不為過。
二、“春秋名姝”的別樣敘述
關于“春秋名姝”，柳岸曾這樣說：“我只想以史料為骨骼，以文學為血肉，豐滿復活這個人物而已。”柳岸對于公子桃花等女性進行了重新理解，如果說在以前的歷史敘述中，這些人物已被打上某種固化的印記，那么，在這個系列的小說里，她們的形象則因為作者對于歷史的嶄新理解而發生了變化。
《夏姬傳》中的夏姬就是這樣例子。在既有的歷史敘述中，夏姬被描述為妖姬，被罵作是淫蕩不堪的女子，更是被批判為“殺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國、兩卿”的罪人。柳岸并非不知道既有的夏姬敘事，但是她沒有按照既有的模型敘述夏姬，而是在歷史文獻的基礎上，賦予夏姬以新的認知。在小說中，夏姬是一個率真聰慧、向往愛情，卻又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女子。少女時期的夏姬曾與兄長偷偷跑出王宮，去體驗鄭國的春浴節風俗，從河邊溪水的玩鬧，以及她被救時的羞澀，足以看出其天真爛漫的少女性格。由于鄭、陳兩國意圖政治聯姻以敵強楚，夏姬便被作為一顆棋子嫁于陳國司馬夏御叔，但是她沒有想到，她的公爹子夏會認為自己的美貌是不祥之兆。夏姬不僅沒有心懷恨意，反而越發恭敬，不僅努力學習陳國禮儀，還勸說夏御叔納妾，最后取得了子夏的認可。可以看到，出身尊貴的夏姬并沒有刁蠻的性子，她在陳國識大體、顧大局，是其聰慧的表現。
《文姜傳》中的文姜同樣如此。據文獻記載，文姜因與兄長亂倫而備受后人批判，劉向曾將其列入《列女傳》中的《孽嬖傳》。柳岸走訪臨淄和曲阜的文化研究人員時，他們也不太愿意提起文姜這個人物。然而，在《文姜傳》中，作者卻將其看作是春秋時代的傳奇女子，她不僅經歷傳奇，還有著出色的政治才能。在大臣們為紀、夷兩國事件爭執不下時，文姜提出了巧妙的策略，齊僖公以此不僅保全了齊國，而且巧妙地處理了齊國與夷國之間的尷尬之境。雖然齊國最終沒有完成對紀國的復仇，但將國家安全置于仇恨之上，無疑是文姜雄才大略式的才能展現。
胡平認為：“隨著社會的變遷，人們又需要不斷回溯歷史，以現世的目光反省人類自身的文明與演進。”同樣，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觀念里，作者擯棄了既有成見，帶著“每個時代的人們，遵從著不同價值觀的制約，對兩性關系做出不盡相同的評價”的希望，重新書寫了作為歷史女性的“春秋名姝”。
三、“春秋名姝”的選擇敘述
春秋社會包羅萬象，不僅有很多傳奇故事，同時，也是中華文化大發展的聚集地。對于這樣一個復雜的時代，如果不對歷史材料進行有效的選擇，那么小說就會成為塞滿史料的文獻記載，而無法成為具有故事情節的小說。在創作“春秋名姝”系列小說之前，柳岸不僅竭盡全力去了解其歷史背景，而且在網上查閱大量資料，尤其是在創作《公子桃花》時，柳岸曾經花費三年時間去研讀春秋歷史，可見柳岸對史料的重視程度。可貴的是，柳岸在創作小說時，并沒有將全部史料納入其中，而是對其進行了有效的辨認和挑選。譬如，關于夏姬，西漢劉向《列女傳》載：“三為王后，七為夫人”。柳岸對此提出質疑。又如，春秋時期，除了楚國和后期的吳國、越國的國君稱王之外，其他諸侯國的國君均沒有稱王，等等。柳岸沒有沿用此類說法。值得注意的是，柳岸不只是對歷史文獻進行選擇，而且有意識地將文獻進行了嫁接。如《西施傳》里“西子宮”的建造。現今，在諸暨市區南側浣紗江畔有一座西施殿，據歷史考察，在唐代時，諸暨苧蘿山上就出現了浣紗廟。浣紗廟是紀念西施的寺廟，其最早記載的文字見于唐代詩人的詩句中。而在小說里，作者以“西子宮”代之，指出這是越王勾踐滅吳之后，為紀念西施而為之建造的。作者如此處理材料的做法顯然是為了凸顯西施之于越國的貢獻。
當然，小說的價值不僅僅體現在文獻的選擇上，還體現在作者的創作上。譬如，《西施傳》揉碎了《莊子·天運》中東施效仿西施的歷史故事，進行了二次創作。原本故意模仿西施心口疼而使人生惡的東施，在這里，成了一個善良、令人歡喜的小姑娘。東施雖然外表丑陋、身材臃腫，但依然有著小女孩般的天真，并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差，她如所有的女子那樣，有一顆愛美的心。柳岸作為一位女性作者，在女性視角下，通過獨特的想象力和細膩的文筆，塑造了一位外表不完美卻有一顆追求美的心的少女，并使其美學追求具有了非同一般的現實意義。
“春秋名姝”系列小說為讀者呈現了歷史上四位女性的傳奇經歷，她們的生活內容各不相同，結局也各有所異，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們的經歷都可稱得上是一種“傳奇”。當然，由于她們均居于春秋時期的關鍵時期，并深深地介入到了纏繞的歷史之中，所以，她們的生命史也就是另一種春秋的歷史。作者并非無意于春秋歷史的既有書寫，但是，當她將所有的視野都專注于歷史中女性的命運歷程時，其實是想透過女性個體去尋求“合理地解釋這些事件何以發生”的一種可能。從這一點而言，柳岸事實上是在做著一種嚴謹的工作，那就是開放我們的歷史觀念，其時代意義正如有的學者所說，“她再現歷史，嚴謹周全”“僅此一點，已使這部書具有重要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