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10日
周朝
勒馬太康
《史記·夏本紀》：夏后帝啟崩，子帝太康立。
被銘刻于大地的 豈止是你的名字
還有你的灑脫 以及四千余年的城池與山水
說什么君臨天下 說什么莫非王土
皇冠權杖 鐘鳴鼎食 樓榭朝歌
都抵不過心中奔跑的箭鏃 勒馬的雄姿
將廟堂放置在三月之外 你一騎絕塵的背影
諷喻覬覦的烽火 和勾心斗角的斧鉞劍戟
寬闊原野上正春暖花開 萬物生長
遍布麋鹿的森林寫意出男人的弓弦與翅膀
你不是從向晚的余暉中歸來
而是從太陽初升的旋律中出發
好男兒志在四方 不為世襲的宮帷所動
與其重復歸途 不如打開長遠的襟袍
十步之澤必有香草 戈地一馬平川
夏天來了 歷史深處最后的那一場雪已經消融
青銅酒樽的邊緣 躍動舉世無雙的光芒
攜一眾父老逐鹿新拓的疆土
借最初的星象和月光 建造一座城
抑或開辟一片豐美水草
讓子嗣繁衍成群 讓五谷生長
讓大地托起樹葉 讓“裔不謀夏 夷不亂華”
五子臺
《尚書·五子之歌》：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
有些憂傷從不曾走遠 就像周而復始的秋雨
在村前 將一場寒涼凝固成迷失的高臺
翹首以待的愛情斑駁不堪 但依然擲地有聲
《尚書·五子之歌》云 嗚乎曷歸 予懷之悲
車馬之喧太匆促 不過是轉瞬即逝的煙花
呼喚 以及守望 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哪里還有什么“有典有則 貽厥子孫”
你們努力擦亮的哀歌 在書頁里寂寞了四千年
恪守初心的五子王村不離不棄
匍匐于低矮的民間 詮釋本固邦寧的光澤
通往傳說的林間密不疏風 沉浮潮起潮落的人影
最動聽的莫過于幽鳴之音 盡管史記愈發虛空
我照例在朝向歌臺流響的路上
執意打開塵埃 讓手足間升起隔世的溫暖
文廟
《太康賦》：文廟巍巍，溢彩而流光。
可恨兵燹 無視一街廊腰縵回和高啄檐牙
以刀光劍影消弭瑯瑯書聲
最初的漢宮秋月 以及唐詩宋詞明清煙雨
在偌大的書案上跋涉 走一程 是一程
黌學巷自古名與身重 從欞星門出發
至泮池 至大成殿 至崇圣祠 至立體龍雕
不為文以載道的龐大基因揮動張揚的羽毛
也不為獨自的底細閃爍光澤
孔子曰 在陋巷 人不堪其憂
被照亮的詞語和誦詠 隱喻春天打開的花朵
對于一個高于人間的世界
不要僅限于銘文 傾慕 或者贊美
還要千淘萬漉 在陽夏大地上植入它的質感
還要趁著驚蟄的節令 涉渦水 經扶樂城
沿謝安大道 徑向山高水長的深處
甚至 用心和它站在一起 成為絕無僅有的風景
謁太康陵
《夏太康碑》：夫太康縣東南有夏太康少康二陵。
沒有悠長的神道 沒有墓闕 陵臺 石雕 廟宇
也沒有昂首歌詠的碑林
在阡陌和世事之外 在被王陵村守護的一隅
以帝王之身稀缺的內斂與平靜 長眠于民間
此起彼伏的煙火續寫的年輪 閃動迷離之光
一些文字已經斑駁 在風化的泥土的表面
盡力打開一個朝代種下的葳蕤與崢嶸
那是你不計其數的影子 不轉身 也不走遠
縱然歸隱于歷史的縫隙 或者菲薄書頁
寂寥如塊壘 甚至 零落為塵埃
但王者之風一如既往 在碑刻的橫豎間力道十足
你要守著你的國 你的民情 以及泥封的史記
為一方水土許下陽光 笑容 和福祉
還要叮囑一古城 四千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謝安大道
《晉書》：故太傅臣安少振玄風，道譽泮溢。
不僅限于我 這是很多人的故鄉 在初夏
我執意出走 沿由東向西的寬闊的路途
尋找一場敘事的底細 以及一個家族的釋義
風自東山來 打開一個廟堂的胸襟
打開民事 國器 打開鼓角爭鳴
取道人心與謀略 刀戟聲共絲竹沙啞
在晉王朝開闊之地寫下一個沉甸甸的戰例
大道至簡 但大道不孤 綠蔭遍地 行云流水
午后陽光的帆影漲滿天空
有人悄然走過 有人重新開始
為了深藏的敬意 留戀 轉身 讓風吹著
據說 將軍的譜系就是從這里出發的 那些年
你飽讀詩書 “少振玄風 道譽泮溢”
至今 像一尊巨大的陰文碑刻
為一千七百年后的故鄉 做引路人
與其交談 或者與其同行 都不是容易的事兒
畢竟 方向從來就沒有源頭 雖然似曾相識
仿佛別無選擇 只能成為朗讀者
歷經一個夏季 又一個夏季 或者更遠
即便是異鄉人 在初遇之地 也不要問路
順著名字 直行 就會抵達內心的景深
吳廣塔
《資治通鑒》：陽城人陳勝、陽夏人吳廣起兵于蘄。
我以為秦時明月離我很近 照耀我的茅椽蓬牖
像照耀書簡上篆刻的詩句一樣光亮
或者僅僅是一個注視 遲疑 慵懶 不屑
哪怕轉瞬即逝 虛妄得像內心深處風的影子
我也注定不會被往春天的路上帶
路邊開著消瘦的花朵 有我熟悉的卑微的美感
我也注定遇上與家鄉一樣的大澤鄉
沒有日出日落 只有一場徭役 無休無止
不期而遇的那個雨季太深暗 太匪夷所思
我成為一條泅渡的魚 在龐大的夜色里
掙扎的目光像我的骨刺一樣尖銳
其實 我沒有我想象的那么鋒利
我不過斬木為兵 或者舉一把銹跡斑斑的鐵鋤
即使殺伐在刀尖上 趁著烽火的間隙
我依然會想起繩床瓦灶 想起爹娘
我沒有欲望 作為疏離于廟堂的子民
我僅存的奢侈與懷想都來自低矮的家鄉
多年以后 你注定會想起我 也注定會鉤沉往事
你注定沿滂沱的雨聲 經最后一滴血的引渡
若是趁著夕陽 余暉會格外艷麗
但你要忍住路途 忍住經年的塵埃與民間
因為 我身體里迸涌的燈火已將我投射很遠
惟留一座六角磚塔 詩人說 那是我直立的魂魄
太康道情
《武林舊事》：后苑小廝兒三十人，打息氣唱道情。
我聽見木鐸的聲音 輾轉于簡樸的巷口
柴門打開 襤褸衣衫的縫隙滑落風俗和民謠
有關菽稷的 徭役的 祭祀的 家長里短的
仲春三月奔者不禁 躡足的愛情在桃花深處閃爍光彩
那時候采詩官若隱若現 沒有流水 大過 滾白
也沒有三弦 嗩吶 橫笛 生旦凈丑也沒有
只有通俗的唱詞和走馬的身影
一場樂歌在春秋時代的道場長出年輪
余音經久不息 含有漁鼓和鶯柳的味道
如今春天過于浩蕩 不顧一切的綠色和贊美
以珍稀的舞臺播下劇情的種子
像安撫萬物的風的翅膀 抑或雨后的潮汐
從鄉土到城郭到無限山河 “凡有井水處 皆能歌柳詞”
失傳的曲牌已不足夠 《鎖落枝》《老桃紅》
再不能承負唱做念打的聲腔節奏
惟有在音階的原鄉 分蘗出遍地的勾欄瓦舍
一招一式 都是金玉良緣 都是才子佳人
場景變換 大幕再啟 千呼萬喚的萬紫千紅
你們有一個絕無僅有的名字 叫作太康道情
陶母崗遺址
《全唐文》：生人臣則若陶母，方降大賢。
即使很遙遠 隔著四千年的路途
人們在丟失了你的乳名之后 也從未停止尋找
沿文字的脈絡溯源而上 至周 至商 至夏
經罐 鬲 甕 鼎 抵達斑駁陶紋
在片言只語中訓詁你最初的容顏和身影
作為龍山文化的遺存 不以名為名
只是凝沙為崗 將一隅黃土兀自歸隱
時間長滿齒葉 卜骨脫落 青銅器蒼老
過于矜持的小村在光澤中獨自淡泊
一段史記自田埂蜿蜒而出 拾掇舊跡和傳說
因為一位母親的照拂 你有了新的口碑
被喚醒的泥土打開慈誨的果實
順流而下的名字 端莊 安靜 成為普世之詞
草木低眉 陽光清澈到能聽見千叮萬囑的聲音
朝圣者俯身塵埃 舉出力不從心的花冠
季節依舊是一場空歡 通俗易懂的典故也是
蚌殼 石斧 獸印 結繩記事 白發秋草
沒有一頁明晰的字符作為辨識的指引
只有寂寞深處守序的年輪才能見證
這山河的插圖 這蕭瑟之地隆起的秘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