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18日
◇胡平
《幸福的種子》孫全鵬 著
“將軍寺村”是孫全鵬小說中穩定的地理坐標，幾乎所有人物都與這座村莊相關。將軍寺也的確是個不同凡響的村名，給人帶來不少遐想。《幸福的種子》一書中寫到，村頭有處土堆古冢，曾被人盜挖，后證實為漢墓，據說是劉秀為紀念保護他的將軍所建，被列入市級文物保護單位，這正映襯出中原地區一個普通村落可能深藏的深厚歷史文化底蘊。古老的將軍寺村被賦予民族傳統村落的典型特質，讓作者生發出許多文學聯想。生活中，全鵬的老家，被喚作將軍寺溝。他已離開老家多年，而離開得愈久，積聚的鄉情愈重，這終使他一直把書寫這座村莊視為圭臬。我想這是值得肯定的，一個作家要有自己的根脈，要有自己區別于其他作家的寫作資源，他都切實占有了。
這關系到小說中的大量細節，譬如，翻開書頁，我們讀到早年河生和珍珍兩家人的交往。河生娘常給珍珍家送去有些毛病的雞蛋，其中有碎了皮的、被雞啄過的、在雞籠鐵架上碰壞的，有時候還送去死雞，那雞一定不是病死的，是下蛋時啄雞屁股流血死的。送這些東西，是因為那時候大家都窮，珍珍家絕不會嫌棄。其實從這些敘述中正可以看出，兩家都不把對方當外人。這些描寫很生動，都屬于將軍寺式，頗具中原氣息和鄉土氣息，使小說別具韻味。
“幸福”是全鵬作品中的關鍵詞之一，從中可以看出作者的樂觀主義精神。他并非不寫悲傷、挫折與失望，只是，他認為人生是一個奮斗過程，幸福是可以通過奮斗換取的。這種觀念無可非議，也形成他創作的一種格調。在《幸福的種子》結尾，將軍寺村迎來讓人歡騰的幸福，道路修通了，天然氣馬上輸進，阿霞為村里黃花菜銷售開辟的直播大獲成功，將軍寺橋成為文物受到重視，小玲和珍珍投資的服裝廠要開業了，坐老鮮的漁船也成為旅游活動中的亮點……重要的是，我們從這里能讀出作者由衷的喜悅，這就夠了。他傳達出自己的愿望，發自肺腑，也就能夠感染讀者。
小說著力講述了村里一批年輕人，包括麥子、河生、珍珍、小玲等的奮斗經歷。他們曾經窮困，但趕上了一個充滿希望的時代，是改革開放為他們帶來了新的生機。他們走上與父輩不同的道路，也有著不同的遭遇。麥子考上大學，畢業后找工作很難，后就職燃氣公司，受到重用，后來又主動返回村里，成為第一書記。河生進城打工受了傷，做起了售雞糞的生意，能賺錢但一直沒有賺到大錢。珍珍本守在奶奶身邊，經過再三思量，也終于進城，當過保姆，干過餐館，后來轉向他地創業。小玲很早便奔向南方大城市，回村時帶回當老板的男人，為家里蓋起樓房，受人羨慕，后來被男人拋棄，一度陷于絕望，又重新爬起。顯然，他們各具代表性，代表了鄉村年輕人的不同選擇與經歷。最初，他們得到去外地見世面的機會，紛紛離開老家，各謀生路，各闖前途，吃過各種各樣的苦，受過各種各樣的教訓，逐步成長起來，積累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和人生經驗。而當新農村建設成為社會發展的一項要務、部分社會投資轉向鄉村，給鄉村帶來發展的契機時，這批人目光回望，紛紛返鄉，為改變家鄉面貌作出自己的貢獻，這是因為鄉情未改。《幸福的種子》真實寫照了這個過程，記錄了時代變遷，是具有典型意義的。長篇小說的優勢之一，在于有容量展現歷史的宏大進程。全鵬抓住了這個優勢，寫出了史詩的架構。
小說中的愛情描寫別具一格。河生和麥子是兄弟，哥哥先對珍珍表達愛慕之情，而弟弟也暗自喜歡上珍珍，這三人的關系便成為作品吸引讀者眼球的一大懸念。但作者并非為寫愛情而寫愛情，而是想通過愛情寫出人生的努力和奮斗。麥子考上大學后，和河生明顯拉開差距。河生自覺不如人，不敢再一味追求珍珍。珍珍進城后，增多了與麥子接觸的機會，麥子便對她依依不舍。應該說，兄弟情的涉入復雜了這種三角關系，使其間的感情糾葛更加纏綿，這也體現了全鵬構思上的縝密。有些地方，作者用筆細膩，如通過一副手套傳遞出微妙的氣息。麥子放假回家時，送給珍珍一副手套，珍珍接受了，覺得這禮物“比太陽都溫暖”，又趕快織了一副手套送給河生。河生喜歡得不舍得戴。后來，麥子發現珍珍給河生織了手套，不免傷心了一陣子。其間，作者在細節的拿捏上頗為精準，浸透了對人間男女之情的深入體味。不僅如此，我們在這里還看到愛情與親情的兼容：河生為能見到珍珍，下決心進城打拼，當他看到弟弟和珍珍一起吃飯時，既難過，又為他們祝福。而麥子也曾對自己有所責備，希望珍珍和哥哥走到一起。最后，麥子與田慧的結合，應該包含了為哥哥考慮的用意。這些情節有些另類，卻能體現出將軍寺青年的某種道德理念，也可以視為將軍寺傳統文化觀念的現代延續。
還應該提到，這部作品在敘事上有打破常規之處，那就是文本中常插入作者的創作自白，告訴讀者，他為什么要這樣寫和寫這些。如作者交代，他曾想把小玲的結局處理為自殺，而“朋友不同意，生活中可不是這樣，小玲這種人不缺少生活的勇氣，相反，珍珍那樣的人適應不了社會。我聽了，感覺也有點道理，就重新梳理了小玲的命運”。按常理，有時打斷讀者的注意力，和讀者談起寫作構想，是容易出力不討好的，但再想，如果作者的旁議插得好，能幫助讀者換個視角解讀作品，也許會帶來意外的裨益。不管怎么說，全鵬在這里展露了他不受既定規則約束、勇于探索和創新的精神，值得贊賞。
